2009/1/7 最後一片秋楓  
最後一片秋楓
 
最後一片秋楓

鄭雅茹 護士

三年了,憶起第一次遇見達達,是在AIDS 病房那個老舊、陰暗,帶著霉味的角落。剛踏進AIDS病房時,真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好像連一張紙一支筆都沾滿了病毒。就在明知不會如此被感染的理性與非理性的憂慮之中,來到了達達床邊,「IV Drug abuse(靜脈毒癮)」,看見的正是一副想像中AIDS病患的軀體:瘦削、蒼白、虛弱,最重要的是,眼底的絕望與冷漠。書上曾述著,病患可以瘦削,可以虛弱,但是一旦眼神中失去了生命的光采,就真的即將失去一切。

看著達達的老婆一句:「沒關係,有你愛著我那就夠了。」「那就夠了,……」簡單四個字,可是卻真的好深好深……,這樣死心塌地、日以繼夜的照顧患了AIDS的老公,想像著在剩餘的一分一秒中,依然如和煦的春陽般溫暖著達達,卻把艱辛孤寂的寒冬留給自己,想想,我們還能給他們什麼?

不要拿「醫療應該不分病人疾病的付出照護」來灌輸我們。如果真應如此,為什麼不把這些免疫系統受損,極易受感染的病患搬進嶄新的醫療大樓,而要將他們藏在舊建築陰暗霉溼的角落?如果醫療真該平等的對待病患,請先告訴我有沒有那一家教學醫院,願意把AIDS病房擺在專供服侍達官顯要的VIP病房旁邊?如果沒有,就請先扯下所謂醫療道德的光環。

後期因為擔心連累老婆,達達開始拒絕治療,恨自己當初的墮落;
恨自己為什麼不趕快死一死……,我不想說一些虛偽矯情的安慰,因為達達和我都知道他一定會死,而且很快。不想安慰他的另一個原因是在那刻我忽然發現,如果我是他,如果我也必須面對自己心愛的人承受這麼重的負擔,我可能也會說同樣的話……。「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沒有人會因為你得了AIDS就看輕你,也從來不會認為 AIDS是對同性戀或吸毒者的天譴。我想你很清楚自己會死,而且應該不久,可是我也會死啊,就算比你多活個幾十年,我也一樣會死。我也不想勸你要怎麼努力的延長自己的生命,反正你本來就有權決定自己的生命要怎麼活,或是怎麼結束,只是……讓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天,就替自己找個理由好好的活下去,好嗎?為什麼不像窗外那片楓葉一樣,即使要凋落了,卻還是那麼的美好?」

結束AIDS病房工作,輾轉從以前的護理同仁得知達達已經過世的消息,走得很平靜,就那麼緊緊的握著老婆的手,沒有一般AIDS病人因為卡波西氏肉瘤出血或其他併發症所造成的苦痛。望著窗外枝頭上的最後一片楓葉,微笑著平靜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好像送走了一位遠行的好朋友,有點不捨,有點懷念,卻帶著更多更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