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7 甜蜜的負擔  
甜蜜的負擔
 
溫馨小故事
甜蜜的負擔
藥劑科主任 陳彥宏
盛夏的一個週六上午,陽光斜斜地照進窗口,外頭蟬聲嘰嘰地響著,又在候藥區看到老鄭了,說起來,老鄭是我們醫院的常客了。喔!應該說「他們」,是我們醫院的常客了,從我到這間醫院報到,在藥劑科擔任藥師二年多來,每月底的週末上午,老鄭從不缺席,總可以看到他帶著老鄭一家:鄭太太,以及二位鄭公子,靜靜地坐在候藥區的一角,五十出頭的他,身材有點矮胖,不過看他張羅東、張羅西,忙著批價、繳費、拿水….活力不輸年輕人喔!臉上總掛著淺淺的微笑,不過,頭髮有點亂,鬢角有點白了,看上去有一絲滄桑。
  老鄭總是會先到藥局櫃檯,用柔和的語氣說:「藥師呀,麻煩你藥物幫我們分包一下,這樣比較不會吃錯藥。」然後帶著他的一家人,靜靜地坐在那一角。還記得第一次很爽快地答應他,要特別作藥物打包的服務,心想,服務病患是醫療人員的天職,結果,做了一下子就覺得有點後悔,因為老鄭一次拿四個人的藥,他自己、老婆、以及二個小孩,總共四個人,四袋藥,全部完成包藥的工作,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
  老鄭一眼認出藥局裡頭的我,微笑地向我走過來。
  「藥師呀,今天又來麻煩你了!」他說。
  「沒問題,現在剛好處方比較少,不過你一次拿四份,要等比較久喔!」
  「謝謝藥師,不急,慢慢來」。
  於是老鄭又帶著「他」的一家人,靜坐在那一角。相較於有些暴力、狂躁的精神病患,老鄭一家人顯得「文靜」許多,能夠來到門診追蹤領藥,應該算是病況控制的不錯,進入精神病慢性的期程,鄭太太只約莫四十出頭,一身淺灰洋裝下,包遮一雙羞怯的眼神,靜靜地看著電視螢幕,二位鄭公子,還是青春期的孩子,身子不住地動呀動,眼珠子轉呀轉,只是在諾大的身軀下,是一雙空洞的眼神。
  花了很多時間,我將藥品分成一餐吃一包的分包形式後,決定對老鄭作個簡單的衛教,想教他怎麼吃藥,順便了解一下他們一家子的情形。
  老鄭緩緩說了:「我老婆小我十一歲,結婚的時候,就知道她曾經有這一方面的毛病,後來也都控制得不錯,雖然沒有能夠到工廠和人家上班,但自己家頂個檳榔攤,做點家庭加工,加上和媽媽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我白天去工廠作小工,日子還過得去啦!」老鄭露出靦腆的笑容,聽他說話的語氣,應該是個開朗樂觀的人。
  「不過後來二個孩子陸續出世,慢慢發現,也開始有一些奇怪的舉動出現,國中畢業就沒有再唸書了」。
  「本來我在電子廠工作,後來二個囡仔狀況不好,我就把工作辭掉了,回來幫忙顧檳榔攤,順便照顧老婆及小孩」。
  「但是,離開電子廠,手頭就越來越緊,好在現在有領一點補助」。
  「這兩個囡仔都很乖,不會亂鬧!只是生病了」。
  「不然怎麼辦,總是自己的孩子呀!」
  「我本來是不吃藥的,這半年來,覺得自己常常半夜都睡不著,我告訴醫師,他幫我開了幫助睡眠的藥,叫我如果睡不著,剝一半來吃」。
  的確,老鄭的藥袋只有一個,內裝一種安眠藥,服用方法寫PRN(須要時服用)。衛教約持續五分鐘,我看著老鄭牽著他的一家人,緩緩地步出醫院,到對面馬路候車站等車,再坐客運回高樹。
  夏日午後相當炎熱,艷陽直接曬進室內來,拉上百葉窗,下午沒有門診,只有零星的病房處方,我站在冷氣口旁讓自己降溫,心想,老鄭的肩上無形的擔子應該是很重,除了照顧老婆及兩個小孩,還要負責家裡的經濟,那麼,他是如何排解自我的情緒呢?萬一自己想不開,那家裡三位病患又有誰可以依靠?
  家庭是社會基本組成單位,精神疾病的長期照顧,都以家庭為中心,將病人和家庭關係加入考量,慢性患者的疾病才能得有效處理。但是精神疾病被認為是一種慢性且預後不佳之疾病,在疾病慢性化的過程中,給家庭造成心理和經濟極大的壓力,進而影響患者及家人生活品質;反觀照顧者,在一方面付出關懷照顧之餘,本身所負擔的經濟壓力,以及自我的情緒調整,則是更為重要。我想老鄭應該很久沒有出去旅遊或看場電影,好好放鬆一下了吧!
  照顧精神病患是一種負擔,但對老鄭而言,是一種完全付出,不求回報的愛,是一種「悲欣交集」的甜蜜負擔吧!
  週六午後四點半,我打卡下班,斜射的艷陽仍無情地曬在我的脖子上,外頭沒有冷氣,溫度高得嚇人,馬路那頭候車站,一輛客運剛剛駛離,我想老鄭應該已經回到家了,繼續呵護他的一家人,過他的人生。
  佛家說:「讓你受苦的人,要稱他菩薩,因為在讓你受苦的過程中,逐漸鍛鍊你的心智,提昇你的性靈」。我不知道老鄭是否因照顧妻兒而受苦,但我相信老鄭是一位菩薩,一位用心守護他心愛家人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