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5/11 移情是禁忌或者救贖之愛?  
移情是禁忌或者救贖之愛?
 

●徐宜禾 臨床心理師

  你是否曾經幻想過能擁有完美的另一半?可以聽懂你說的每一句話,理解你並且總是支持、安慰你;甚至,你根本什麼也不必說他就能明白?在心靈脆弱的時候,這種渴望尤其強烈,但誰會成為這樣完美的對象呢?再者,這樣的渴望是有可能實現的嗎?
這樣的願望或許有兩種實現的管道:一是找到像治療師一樣的另一半;二是將治療師變

  成另一半。然而我必須殘酷地說,這兩種渴望都不可能實現。
眾多西洋電影總是喜歡編出心理醫師(這是國外對於實行心理治療的心理師、精神科醫師的統稱)與病患之間禁忌之愛做為戲碼,這除了反映出編劇的幻想欲望之外,現實生活中確實偶爾會耳聞這樣的事件。一則是個案愛上治療師,這樣的情節說實話並不少見,在精神分析之中,被稱為移情之愛(Transference-Love)。移情意謂著個案將早期對於某些重要他人的情感,轉移到治療師身上,這是在治療中必然會展現的議題,無人可例外。治療關係的架構,提供了早年關係/情感經驗可以重新浮現的溫床,而治療師對於移情的詮釋,則是治療的開始。如果我們說,個案總是會對治療師產生正向與負向混雜的多種情感,那麼治療師如何回應個案投過來的情感呢?如上所述「詮釋」移情是唯一途徑,相反地如果個案愛上你,你就接受或拒絕他;或者個案憎恨、怒罵你,你就罵回去;這些並不是治療想要的結果。

  然而,治療師並非早期所稱的「空白螢幕」說,可以單純地像面鏡子一樣,僅僅反射個案的情感於其上。治療師也是人,也會有自己的情感,也會被個案觸發來自早期的關係與經驗感受;而此稱之為「反移情」。當移情-反移情出現時,有時治療師會難以分辨這種情感到底是來自於自己或者被個案引發。在精神分析架構中,訓練分析師其中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治療師自身接受分析及督導,如果粗略地分類,接受分析是為了增加治療師對自己的理解與處理自身早年的經驗與情感;而接受督導則是為了分辨、處理這些被個案激發的情感。理論上雖是如此,但實際上要將這兩種情感切割地如此清楚,確實是困難的,它們總是交纏在一起。

  當精神分析式微,潛意識與幼兒性特質被斥為無稽之談,移情自然也不太受到其他治療取向的重視。然而某些悲劇是否就是如此釀造出來的呢?

  不久前發生了一件社會新聞,即棒球教練之子陳某,與其就讀學校之鄭姓諮商心理師,兩造之間情感糾葛的不幸事件。我無意在此刻對任何對象進行批評或判斷事件對錯,單就此事件做為討論移情的一個楔子。目前看到的幾則新聞,不外乎將此悲劇歸因於:陳某情緒容易失控,因為交了新女友又與舊愛分手不成狠下殺手,父親是知名棒球選手,活下父親陰影下,人際關係差等等。

  這些說法大致上不偏離陳某是情殺事件主因的調性,新聞會偏向同情受害者,其實也不意外。我印象深刻的還有台體大主祕張武隆及師生的一番話;『鄭女未婚,平時對接受諮商的學生很有愛心,花很多時間對學生輔導,發生不幸,校方感到不捨與惋惜。』『鄭姓女老師的死訊傳開後,學校師生都感到相當震驚及遺憾,鄭女平時就很樂於幫助學生,也願意花很長的時間傾聽學生的心事,就連不需要心理諮商的學生也會找她聊天,在大家眼裡看來,是一名相當有愛心、耐心的好老師,更有不少學生將她當作「媽媽、姊姊」一般溫暖的存在。』

  這些評價看起來頗為正面,但學生將他當作「媽媽」、「姐姐」一般的存在這句話,讓我不免產生疑惑:這是心理師的角色嗎?或者比較偏向學校老師?不可否認這是普羅大眾對治療師的期待:溫暖包容,像自己的親人、好友一樣。然而,這不正是移情-反移情的樣貌活生生展現在眼前嗎?個案希望治療師當自己的朋友,希望跟治療師擁抱,希望在外面見面,希望瞭解治療師的背景:是否單身?是否已婚?有沒有小孩?抑或個案在進入心理治療之前,希望挑選一個跟媽媽差不多年紀的治療師…這些種種都是移情的面貌。移情可說是千面女郎,若治療師不時刻提醒自己注意,就很容易落入與個案間的情感混亂。

  如果治療師並未注意到移情與反移情的作用,就容易跟個案一樣用「行動化」來處理潛意識情感。像是把自己當作可以拯救個案的超人般命中註定的角色,或者無盡包容溫暖的母性角色,而非給予適當的界限,甚至有了金錢或情感上的牽扯。這些行動化不但無法給個案任何幫助,只是讓個案無止盡地,無意識地重複那些創傷的早期關係;同時會害了治療師自己。

  好吧,既然把治療師變成另一半,顯然並不可行,那麼可以期待另一半扮演治療師的角色嗎?當然答案是否定的,跟自己關係最親近的人,越容易被對方喚起各種情緒。在這樣的基底之下,移情反移情無法被好好討論。再者,治療室是個自由的地方──所有的憂傷焦慮恐懼以及無以名狀、不能面對的,都能有機會被述說的場域,是潛意識可以安全流動的地方。然而在現實中,太親近的人不能說,不夠親近的人沒有說出口的理由。精神分析師的角色獨特性,由此可見,這是任何親密的對象都不能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