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9/2 陪伴,回到單純的人與人相處  
陪伴,回到單純的人與人相處
 
█ 臨床心理師 楊顯欽

  回想103年在澎湖出公差的某天,很突然地接到我被派駐大寮百合園區的消息,接下來兩年的生活就大大地改變了。

  第一年的安排是當百合園區的兼任臨床心理師。第一次來到園區時,對園區充滿好奇,開始在廣大、充滿綠意的園區探索。還記得那天遇到一個康家家民在種田,我上前搭訕一番,他很熱心地跟我介紹園區的作物。他還很熱情地從一棵半倒的不知名果樹上,摘下他也不知名、未曾見過的水果送我。後來,水果成熟,切開一看,原來是釋迦。只因長得比較特別一點,所以切開前,誰也認不出來。這一年的臨床心理工作是負責六、七、八家的團體心理治療,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慢慢熟悉六、七、八家的家民。在家民平淡恬靜的生活中,為他們帶來一點點活動刺激。以簡單的活動,讓家民不必因感到太困難而怯步;適性地調整,讓家民做到能做到的,也能讓他們感到自己很棒。因為家民在長期只聚焦基本生活下,對於「嘗鮮」容易感到自己不會,雖然能夠執行活動任務,但還是習慣地說「哇袂曉」,總是需要持續地鼓勵及帶他們看到自己的能耐。有些家民則是相對有自信,但缺乏舞台,所以在團體中展現個人能力就是他們自尊的最大來源,可以讓他們感到自己很棒。
第二年,我則是開始擔任百合園區的專任臨床心理師,全天候地與家民相處,深入家民的生活與心思。這一年,意外地變得很難熬。為什麼這麼難熬呢?因為我面對到家民們花了大半輩子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感到非常無力。碰過一些家民其實不認為自己生病了,各有各來這的理由,或不知道理由。不過很一致的是,他們通常都會想離開園區,去過他們認為屬於他們自己該有的生活。或期望出去工作膁錢,或想去結婚生子,或希望跟家人團聚、照顧家人,或想要尋找自由。總之,以成為這些家民的家為職志的百合園區,並不是每一位家民都接受的。雖然他們知道也感覺到園區團隊都對他們好,感覺到在這裡的生活比以前穩定、舒適,但不一定認為百合園區是他們的最終歸宿。

  從所謂「正常人」的角度來想,我想很多人大概會覺得那些願望真是不切實際。是的!確實不切實際,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病了。除掉生病這件事,其實那些願望其實是非常平凡,是每個人在一輩子之中都想獲得其中幾樣的。所以,我在他們對未來無限殷殷期盼中,感到很悲哀;或者,在他們的生之掙扎中,一起感到絕望。身為臨床心理師,我感到很無力,看著他們拋過來的苦痛,我似乎無法為他們做些什麼。我質疑著自己。

  後來,我開始想到我的失望來自期望與現實的落差。我期望著臨床心理學可以為家民的生活帶來幫助,我甚至也許希望他們可以知道自己生病了,可以在認識現實,訂出務實的目標。可是,這些期望其實是他們可以繼續活著的防衛機轉,讓他們可以不必面對殘酷的生病事實。這其實是他們的生存之道。所以,我想我可以做的是放下醫療模式的思維,不該想著治療家民,而是陪伴他們。我不能幫他們解決他們的問題,但至少我可以陪伴他們,讓他們在人生路上不致太孤單。我開始走出晤談室,走進家民的生活,也許跟著他們在樹下乘涼聊天,也許跟著他們繞著園區散步。如果他們抱怨,我傾聽;如果他們哭泣,我陪伴;如果他們談著過去的傷痛,我同理;如果他們打招呼,我揮手回應;如果他們講著過去的豐功偉業,我肯定著;如果他們開心地天南地北隨意閒話家常,我也跟著應和著。原來,放下狹隘的「治療」眼光,單純的陪伴可以帶來這麼多。只要不帶任何目的及評價,純粹地、不急不徐、真誠地陪伴,如其所是地接納他們。

  意義治療的創立者法蘭克認為「我們不能選擇生命的苦難,但我們可以選擇面對它們的態度」。生命的苦難如此存在著時,我們的自由在於選擇面對它的態度。我改變我面對家民苦難的態度,希望能為他們的生活點一盞小小的燈。我也相信,大部分家民在長久的就醫過程中,也磨練出一套能面對患病失落的態度。我們能做就是友善、不帶評價地陪伴他們;能做的不多,但也很多。「友善百合,你我相伴」,共勉之。

註:必須強調的一點是,大部分的家民都還是安居於此的。開心的人通常是不用找心理師聊聊的,我遇到通常就是有心事的,比例上存在著抽樣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