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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3 那失落的綠島小夜曲


那失落的綠島小夜曲
	■陳淑雯那一夜，雨濮涑地下著，狂風也可怕地咆哮，窗外的黑板樹高拔挺直的身軀忽地也彎了腰似的，樹身上的茂密葉子紛紛落下，好似雁鴨荒亂的翅膀般拍動在那暴雨的颱風夜。在住宿區的那頭，老爹緩緩深沉的歌聲正時忽遠又忽近地隨著狂風悠悠地傳來，「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呀搖，姑娘喲你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吹開了你的窗簾.......」，院落裏那禿了頭、彎了腰的樹幹卻酷似老爹傴僂的背影，在窗外搖動….。老爹是我們養護中心一個動作患有帕金森氏症雙手抖動、步履蹣跚的另一個老寶貝，“老爹＂這個稱謂也是我們全體工作人員歷經老爹「妞呀!」、「妞妞」、「小妞」親切的稱呼我們，老爹對著小妞微笑，用只有他才了解的言語回應她，從此以後，她總是稱呼他為『老爹』。老爹的社會身分叫作「88018」，老爹說：「我要背著它一輩子呀!」顫抖的手指著身分的數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沒有這個數字，他將是甚麼都沒有、甚麼也不是，我們只能臆測老爹是沒有眷屬的老兵，而這個數字讓老爹即使說出自己的姓名也永遠的取代了「談洪生」；另外一個數字傳奇就是在生日欄位雖然註明「66.06.06」，然而外觀年齡有著八十歲的老態，因為在民國六十六年六月六日老爹和我們中心的另一些寶貝們從遊民的身分轉成為另一種身分，從一個機構轉安養至另一個機構，現實上連那一般人所獨有的身分證字號都因為有著兩個英文字母而顯得非常特殊，特殊到消費券都無法擁有。 2001年這群寶貝們在社會局的安排養護照顧之下，陸續住進我們的中心，這是一處陽光普照、黑板樹林立、南洋松高聳矗立、庭前圓環花木扶疏和一片多元農場，有著鮮花和草地的山丘園地；老爹知道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家了，寶貝們在各個家門前栽植花卉，在迴廊前南洋松樹上養蘭，蘭花不分季節地，這簇開完那簇花開，老爹用那顫抖的手，抖呀抖的採了朵文心蘭插在小妞的髮上，老爹說：「漂亮!」，話已不多的老爹擠了點話，小妞用手牽著、握著老爹的手，一步一步地帶著老爹訓練僅有的體能，輕風徐來，隱約中老爹哼著 “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呀搖，姑娘喲你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吹開了你的窗簾，讓我的情意隨那流水，不斷地向你傾訴....”，小妞也隨著哼起“椰子樹的長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這綠島的夜已經這樣沉靜，姑娘喲，你為什麼還是默默無語。”老爹用著低沉的聲音慢慢的應著，兩行淚幽幽地掛在那皺摺的臉紋上；陽光漸漸轉弱、傍晚悄悄來臨，星兒高高掛在遙遠的天邊，那一夜小妞輾轉難眠，望著隨風飄飛的落花，覺得輕如夜裏的夢；而那滿天無邊無際吹落的雨絲，卻細得好似心裏的愁。暮雲收盡，轉眼中秋，老爹漂泊的眼神透露著在這一生中歷經無數中秋夜，這麼美好的明月已不復多見，但不知明年此夜，我人又會在何處觀看中秋月？老爹因為肺炎發燒的頻率增加，那深部的痰音除了藥物治療、蒸汽治療，啵啵啪啪的拍背聲不時傳來，痰無法自咳讓老爹的血氧濃度一直無法提升，因此老爹留在醫院治療的時間越來越長，就醫時間越來越長也讓老爹的話越來越少，老爹逐漸變成以眨眼睛來回應我們的關懷。那天看完院長的門診，老爹那皺褶的雙腳、乾燥的皮膚，院長特地交代協助擦拭乳液保養，下一回門診院長將乳液親自交代予我幫老爹擦拭乳液，老爹那無神的雙眼卻凝視小妞許久，然後回應一抹淡淡卻又覺得溫暖的微笑。一月二十三日我們為這群老寶貝們辦理慶生，老爹用那顫抖的雙唇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嘗著鮮奶芋頭布丁蛋糕(如圖一)，這一口老爹吃的好香、好甜.......。一天，當太陽溫暖的照耀庭院，空氣裡充滿著花香時，老爹蹣跚的步履已由輪椅取代，老爹的眼神往比以前更遠的地方望去。 “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呀搖，姑娘喲你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歌聲漸飄漸遠，飄向西方的天空、越飛越高，飛向世界最遠的邊緣，彷彿老爹走回南洋松樹下，又開始唱著歌，看守著樹上的蘭花，直到所有的人間苦難都隨風消逝，直到他心中古老的世界能再次變年輕的一天。